非限制性的阅读与产出

【刑林】人间

寂寥与隐喻。


总以为人间是一场浩大的征程。实际不过是雪泥鸿爪,在春日里成为陈迹。

 

 

01

林辰在父母的五七回了一趟老家。按家中亲戚的说法,五七一过,魂魄知道自己真正不属于这个世界了,才会升入冥府。无论生前是否遗恨含冤,到这一日都会飘然而去。

此时他已把志愿从物理改成了心理。在乡间行走的日子,暑意蒸腾,每五步便有一处聒噪蝉鸣。错落在不同山头的野坟长满了齐腰的杂草,林辰傍着一块碑坐下来,眯起眼看那日头发出热辣的光,照在入夏的山坡和坟顶。似乎只是这处泥土比其他地方高了一些而已,山收留了这座孤坟,把它变成了山的一部分。

旁人不过怜悯自己忽失双亲,真切痛意只在亲身经历之人的心上。林辰没有什么怨天尤人的想法,但觉往后的日子没有了堪做依托的落脚点,世事离乱便一路漂泊。死亡永远是最安稳的归宿。

人间无处驻流光。此后纵然凉到极致或是炙热难忍,经此一劫,大抵都可安然受之。


 

02

林辰走过的几个城市有着不同的春光。永川是杏花微雨春和景明,像青葱少女淡妆娉婷;宏景则春色撩人,一到三四月那些花谁都不甘寂寞,紫陌红尘拂面而来。但有一点是相同的:这些小城市最不缺的就是水。父亲曾说,上一代的人小时候都听过摇橹的声音。老城区上了年头的房子都紧邻着某一条有故事的小河流,溪水涨落把时光留在白墙青苔上。改造过后的河道变窄了,可天光云影依旧徜徉在小城里。

独居的日子,林辰每次穿越街巷寻觅称心合意的早点,总要沿河而行。偶有一树桃花盈盈然俯瞰着河面,上了年头的拱桥一端挂着对联。桥头树下是匆匆而过的行人、早点摊掀起蒸笼时冒出的白雾;还有林辰——大多时候都是他一个人。之后再穿过几条街巷去买菜,看一会早起练剑打太极拳的老人,沿着另一条河流走回去。

纵身入水的那次,冰凉的河水搅碎冰凉的月光。他勉强爬上岸,夜风一吹竟分不清身上是冷是热,恍惚之间只觉那夜的河流美极了。以前也曾夜里沿河散步,可却从未像那晚一般如此真切地看清她。星子落在深蓝色的河面,路旁昏暗的灯光荡开一圈光晕涟漪。方才的生死相搏消散无踪,天地间只剩下他凝望着深沉的河流。波纹绕过一轮月亮,继续往前走了。

 

 

03

苏凤子推开门,摇摇欲坠的吸盘发出喑哑的碰撞声。“十天了,林辰。”他走进来,“看起来精神还不错,辟谷没让你成为西方哲学史的封面人物。”

林辰回头,见来人穿着一身烟灰色西装,领面上别着一枚金色的单流苏天使翼。看来是早有准备。“去哪儿?”他问。

半小时后,他们出现在熙熙攘攘的永川大学地下商业街。“这里本来有现在的两倍大,后来学校怕不好管,封了一片商区。不过品牌店铺还是很丰富。”苏凤子带他到一家泰国餐馆前,和前台小姐熟门熟路地打过招呼,选了一个临街的座位。林辰往窗外看去,各式各样的灯牌映着来往情侣的倩影,整条街涌动着青春的气息。

已经不记得那晚点了什么菜,最后好像是苏凤子结的款。那人一边说第二天有早八,一边绕过大半个校区把他送回宿舍楼底下。作为补偿,林辰被迫答应下次跟他去一家新开的咖啡厅自习半天互相监督。心满意足的苏凤子挽了挽西装袖口,挥挥手走了。林辰站在宿舍楼底目送了一会儿,只觉得有一盏路灯格外地亮。后来才看清,那竟是一轮黄澄澄的月亮,低低地漂浮在情人树的一根枝丫上。

 

 

04

林辰接触阿尔兹海默症症的时候看到过这样一个故事:一位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的老妇人总是捣鼓家里的收音机,女儿过去问她,她哭着说:“有一个小人被关在这里面,出不来了。”

林辰记得老师讲这一段的时候说,老妇人的精神状态就像被关在收音机里的小人,永远在自己的那一片精神空间里。自闭症和阿尔兹海莫症有时像是好朋友。

他打开家里的收音机,不断地跳台,无信号的嘈杂连成一片。这收音机自幼陪伴着他,中途坏过被父亲拿出去修了一次,后来跟着他几经辗转,一直没扔掉。据说现在的新款还有回放录音的功能,这台只能收听几个频道,而且音质越来越糟。

今夜突然有了拿它听听东西的想法。林辰调着调着,终于听到一个稍微清晰的声音——依旧是克里斯汀文化中心的新闻。他拨弄着天线,想自己也许在过去某一个时刻跳入了某一个电台,听到了某一首即兴创作的歌曲。

然而这收音机只能即时收听,不能回放。如果里面真有一个小人的话,林辰想,从开启的那一刻起,他就只能不断地往前走,一回头就会碰到墙壁。CD可以在留声机的针下扭无数回,而收音机里的小人走远了就不能回来。也许那个老妇人早就知道这一点,于是没日没夜守在收音机前,告诉那小人——你在唱,我在听。

 

 

05

颜家巷傍水,有些季节湿气很重。刑从连彻底翻修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玻璃相框,上面是自己在外面摸爬滚打的第一年返家拍的照片。林辰拿过去,先是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下照片上的人,又抬起头来看看眼前人。

“没变。”他笑起来,眉眼弯弯的。

刑从连帮他把底板拆掉,打算换个相框重新安上,没想到照片粘在玻璃上下不来了。林辰不敢用力,只能暂时把这块粘着照片的玻璃放在一旁。

之后一次和端阳的视频通话中,端阳好像特别敏锐,一眼就看到了桌上搁着的可怜相片。“照片不能用玻璃相框,会起化学反应粘在一块儿。”他认真地说,“或者你试试先拿热水泡,再用电吹风吹干它。这方面我有经验。”

林辰倒了一盆热水,一步一步按他说的做。看着小刑从连眉目逐渐清晰起来,他想起了端阳宠物店的那幅相框。那个雨夜走得太急,后来他托人把端阳的物品送去了达纳,其中就有那个相框。林辰想,“经验”是苦难培育出来的刺,只是人们都愿认它作花。

 

 

06

从林辰接受注射到解药研制成功的这段时光,对三个人来说都意义非凡。林辰先是整晚整晚地失眠,怕吵到刑从连就跑出去站在院子里看月亮。有一次王朝半夜钻进厨房寻觅食物,在客厅和溜达闲逛的阿辰哥哥碰了个正着。后来刑从连得知了这件事,那时他正拿着指甲剪给林辰剪指甲。

不知从何时起,林辰的手就有些不由自主地发抖。刑从连便免费代劳了剪指甲的任务,环着他仔细地一个一个指头剪过去。林辰说,小时候家人就这么给他剪指甲的。

于是又回到了林辰半夜睡不着起来乱走的话题。刑从连道:“你知道我现在比较想听你说什么吗?”

如此美好的情景,情趣丰富的林顾问自然不会破坏气氛。他说,“我爱你。”

刑从连噎了一下,抬眼正好看到爱人眼里的笑意。于是只得顺势下坡,“嗯,答对了。不过还有一个答案……”他仔细剪下一瓣,指甲发出清脆的响声,“是‘我累了’。”

林辰沉默了一阵。刑从连把十个指甲修剪完,顺势把人按进怀里。林辰枕着男人的肩窝,望向头顶的天花板。他说:“刑从连。”

刑从连拿胡茬蹭了蹭他。

“你觉得,从刚离家的时候到现在,这些年,是不是感觉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?”

刑从连让林辰在自己身上调整出一个更舒适的姿势,想了想,道:“有些事还是记得很深。”

林辰声音轻轻的:“我这几天总是梦见父母去世的那段日子。梦里,群山在我脚下滚动,耳边传来隐约的水声,金黄色的麦穗在野地里唱着歌。醒来的时候具体情节都不记得了,可这几个画面却异常清晰,总是在我的梦里重复。”

刑从连道,“你怎么就不梦到我唱歌。前天晚上不是唱给你听了吗?”

林辰笑起来,声音有些干哑。“一定是你唱得不够。”他说,“下次再试试。”

刑从连起身帮他倒了一杯水。林辰接过杯子,用冰凉的杯壁贴了一下他的脸颊。

再次坐下来后,他们互相靠着,好一阵子没说话。偶有一辆飞驰的客车驶过街道,车灯投射在花纹斑驳的窗帘上。远处传来汽笛的声音,在这样的夜里格外清晰。

“我常常想,如果生活有‘返回’的按钮,我退回去站在每一个关键的岔路口重新选择,大约还是会走一样的路。就好像对于段老师来说,本来就没有抛下病人独自逃离这种选择。而我,也是一样的。”林辰的声音因为疲惫稍显沙哑低沉,正适合在爱人耳畔轻声诉说,“‘我累了’意味着反悔,我却不悔。”

刑从连笑了笑,林辰能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。“我是说生理上的休息。你该歇歇。”

林辰摇摇头:“现实中没有暂停键。我们就像那个收音机里的小人一样,要一直往前走。对于不断消逝的时间而言,死亡才是真正的终点。至少我以前就是这么想的。”

“那现在呢?”

林辰不说话了。许久,刑从连以为人已经睡过去的时候,林辰才轻轻道:“刑从连……”

男人把他往怀里紧了紧。

“我好像听到了摇橹的声音。”

“嗯,是月光落在河流上了。”

“月亮……”林辰蹭了蹭他,“不就在你怀里吗。”

 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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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上一篇到现在,好像快过了一个月了。这一个月心态发生了很大的转变,尤其体现在表达欲上。再来写文就好像是在拧毛巾中的水,反复打湿又反复拧干。这篇的灵感其实很早就有了,相当于回顾林辰的人生历程,从白天到夜晚,最终月亮不再孤悬,找到了归宿。04是宋声声,这个可能比较隐晦。最后一段非常personal;雪泥鸿爪与意志夙愿的斗争会一直贯穿他们这样的人的一生,而这恰恰是冻结时间的秘诀。

完篇的时候还是挺高兴的,以及我决定在凌晨写完直接发文而不是选一个热门时间点。完完全全为自己而写的一篇文。

一直有一个big plan还在准备,或许暑假可以呈现出来。现在先让我歇歇。毕竟热情是需要保护的,DDL又太耗能了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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